文：李牧宜

台灣這座小島上，有著一群辛苦的人，他們處於不熟悉的環境、說著陌生的語言；他們可能住在鐵皮搭建的宿舍裡，也可能每晚睡在你的屋子裡；安撫你的長輩睡下後，心中可能掛念遠鄉的長輩；你我餐桌上的海鮮，可能都出自他們的辛勞。身為年輕人，我們可以做什麼？

關鍵評論網主辦《異鄉人的故事》講座，活動就座落在TNL辦公室裡，邀請One Forty共同創辦人陳凱翔及燦爛時光東南亞書店蔡雅婷，和我們聊一聊他們眼中的東南亞移工。活動進行時，還有許多加班的同仁被講座內容吸引，紛紛豎起耳朵、仔細聆聽。

活動前一天半夜才剛從印尼回來的陳凱翔，特地為我們帶來了第一手的心得。他在兩週內走遍了爪哇島的六個城市，從雅加達、卡拉望、南安由、井裡汶、直葛到日惹，拜訪曾在台灣工作的「回鄉移工」。

陳凱翔亮出一張張照片，簡述了他們的人生故事。有順利存到錢、回鄉圓夢當老師的，也有在台灣工作之餘努力充實自己、完成學業的朋友。而就在他的故事走到一張照片時，全場氣氛顯得特別安靜、凝重。這張照片，是在一座墳墓前拍攝的。

「我去拜訪了Supriyanto，在他的墓前。」陳凱翔表示，這位名叫Supriyanto的男生，一心認為來台灣作漁工是翻身的唯一機會，即使家人百般勸說，仍無法打消他的念頭。未料兩年前，他在台灣的漁船上被台籍船長毆打致死。

陳凱翔說，聽說他的屍體瘦弱、渾身是傷，但此案還來不及等到法醫回函說明，已成結案。「這個喋血案件曾一度在新聞上被瘋狂報導，但時間過了，即將漸漸被遺忘。對很多人來說，不過是死了一個漁工。關起電視後，還會有誰記取這個教訓？」

和夥伴創立「One-Forty」前，他問身邊的朋友，對移工議題的看法是什麼？朋友總跟他說，因為這些問題太複雜，牽涉到國家之間的勞力流動，甚至隱藏人口販運的問題，因此沒有花心思去關心過，好像也跟自己沒什麼關係。陳凱翔終於知道年輕人不關心的原因，因此決定找一群人一起試試看，用輕鬆有趣的方式，讓更多人知道這些背後的故事。

陳凱翔強調，希望能重新設計移工的跨國旅程體驗，期盼有一天台灣不會只是移工的血汗工廠，而是一個可以真正學習的跨國旅程。因此他與夥伴開始幫移工設計課程，從中文課、台灣文化、法規權益，到培養儲蓄理財的觀念，讓移工找到目標及方法存錢。

他們也發現，許多移工來台灣時就已經預設立場，覺得自己就是來「幫傭」的，比別人低階。因此凱翔和夥伴設計許多軟性的課程，讓移工用中文說自己的故事，協助他們建立自信。後期也開始錄製線上影片及動畫片，讓很想上課卻沒有放假機會的移工，也能在雇主家用手機學習。

陳凱翔深信，不管議題簡單還是複雜，當更多人覺得這和自己有關，才會被改善和推動。很多人在台北住了幾十年，都不知道台北車站旁邊有條印尼街，也有菲律賓區，假日走進這裡，都會有種出國的感覺。陳凱翔也說，以後在公園、街道上、診所外，我們都看得到這些移工們，試著學五句東南亞語言，或是問他們真正的名字。他相信，這就是我們認識移工的第一步。

圖：陳凱翔（後排右三）和One Forty夥伴至印尼拜訪家庭用晚餐。

讓他們不再認為自己是沒根的「浮萍」

蔡雅婷任職於「燦爛時光：東南亞主題書店」，是前四方報總編輯張正的工作夥伴。多年來在書店工作的她深深體會到，熟悉的語言及文字能讓移工的心靈得到陪伴，找到真正的「燦爛時光」。為了讓移工可以不用在異鄉壓抑心裡的聲音，她不僅和前輩計畫台灣第一個東南亞語歌唱節目「唱四方」，也一起籌辦了「移民工文學獎」，讓移民工用自己的母語書寫。

2017年移工文學獎即將走入第四屆，首獎高達十萬元。蔡雅婷說他們又笑稱是「買塊地文學獎」（諧音：migrate），希望十萬塊獎金可以讓他們回鄉買一塊地。然而，2015年入選大人物的蔡雅婷曾對我們說，她一直以為獎金會是移民工投稿的最大誘因，畢竟他們都是為了改變家鄉生計才遠渡來台。但隨著文學獎走入第四屆，她發現對投稿者來說最重要的，是自己的心聲可以被聽見。

「分享」的最高境界是什麼？就是讓這份分享能繼續被分享下去。她接著分享了一篇文學獎得主Erin Cipta寫的作品〈江子翠的勇士〉。蔡雅婷表示，Erin在台灣豪宅家庭工作的兩年都沒有放假過，不是因為雇主不好，而是阿公身體狀況太差，雇主太需要她的的照顧和幫忙。在因緣際會下認識了燦爛時光書店，她開始透過閱讀獲得快樂、利用寫作感受自由。

Erin發現這群台灣人願意為了他們努力且這麼樂於分享，自己和志同道合的移工朋友組織了「印尼閱讀推廣聯盟GEMAS」，希望能讓閱讀及寫作繼續在這片土地上發芽，也夢想著能回鄉延續這份精神。她在回印尼後，真的蓋了一間圖書館，順利實現夢想；她更在海外投書〈我一直默默追蹤那位「很厲害的女生」〉中寫道，許多印尼人來台灣工作是被「馴化」的，他們不得不接受許多不合理的規定，是因為心底深處認為寄人籬下，心態上就矮別人一截。但她默默追蹤總統蔡英文的新聞後，發現原來女性也是可以做到很多事情，甚至是領導一個國家。

蔡雅婷表示，Erin來台灣工作後的脫胎換骨也讓家人感到驚訝，有一天她老公突然對她說：「我覺得你變了」。這句話讓她感到很緊張，不知道是不是即將遭到責罵或質疑。沒想到老公接著說：「我覺得，你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」。蔡雅婷笑著說，我們對移工的好是可以為他們建立自信的，連他們的家人都感受得到。

接著蔡雅婷也亮出一封信的照片，那張紙看起來非常薄，非常輕。上頭用整齊的國字寫著，他是服刑的印尼人，還清楚寫出他在獄中的編號。他在刊物上看見台北有「燦爛時光」這家東南亞語書店的消息，因此來信拜託他們借他幾本書閱讀。蔡雅婷解釋，寄書去獄中需要經過層層關卡檢查，也不能夾帶任何信件。透過TIWA（台灣國際勞工協會）的協助，這些書本終於翻山越嶺，寄到這位印尼受刑人的手中。

過了一陣子，他們再度收到這位受刑人的信。他說收到書後，他不再認為自己是沒有根的浮萍，他不再孤單了。蔡雅婷感性地說，這句話對她來說是多麽重要的，雖然開書店的過程並不順遂，但她一直相信有存在的價值。

圖：雅婷分享印尼受刑人成功借書後的回信，感動全場讀者。

為什麼要關心東南亞議題？移工議題很重要嗎？移工議題的確錯綜複雜，社會上仍存在對他們的歧視，身為年輕人的陳凱翔和蔡雅婷都認為，從自己開始改變起，身邊的人就會間接被影響。年輕人慢慢長大之後，下一個世代就會不一樣。

分享了這麼多「異鄉人的故事」後，陳凱翔和蔡雅婷都認為，每個人都有自己關心的議題，這些議題都很重要，只要找到自己關心的那件事情，並做好我們可以做的事情，我們就可以成為暗夜的火光，照亮別人，也溫暖自己。

核稿編輯：楊之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