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atest News

當特教老師碰上街友關懷者:他們用不同的行動溫暖社會「弱勢」

「大哥哥,大姊姊,每包50元,請大家,幫幫忙。」你一定曾在捷運站出入口看到提著籃子兜售的他們。

這些街賣者佇立在人群間努力地叫賣著,有時會有人停下腳步多看幾眼,偶爾會有人掏出錢包挑選籃子內的餅乾、口香糖。如果你選擇對他們別開目光,你心中的感覺是厭惡、害怕,或只是單純的不知所措?

「那個誰誰誰,下一堂課記得去資源班喔!」你也一定曾在求學過程中遇到常不在教室的他們。這些特教學生在學校如同影子一般,大家明明互為同學,卻時常不在同學身邊。如果他們曾讓你感到緊張,或許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被教育如何真正了解他們的特質。

「人生百味」共同創辦人朱冠蓁認為,許多人關心街友與街賣者,卻不知道該怎麼做。因此她透過「石頭湯」「人生柑仔店」等計畫帶領大眾實際參與;比起穩健地成為一般教師,「陶璽特殊教育工作室」創辦人曲智鑛也選擇從體制外行動,以更靈活、生活化的方式協助特殊教育孩子。

他們一路走來面對了不少挫折,而且這些挫折需要大量的溝通才得以克服。就在這天,朱冠蓁與曲智鑛帶著滿滿的人生經驗,在關鍵評論網「行動中的對話與理解」講座中,與我們分享創業過程的各種溝通經驗。在講座開始時,兩人都很恰巧地表示,他們的人生都是因為一次「意外」而有了關鍵轉變。

那些有意義的巧合

曲智鑛從小精力過人,是老師眼中令人頭痛的孩子。當年,他大學志願只填國立學校,檢查後發現填了20個師範學院。從來沒想過要當老師的他決定把師範相關志願全部擦掉,偏偏漏擦了一個。於是,命運讓他上了台北教育大學特教系,從此開始特教生涯,並從中發覺自己的興趣。

曲智鑛指出,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學習方式,他個人比較喜歡從行動中學習。對他而言,坐在教室上課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,這也是當年他認為自己不適合當老師的原因,沒想到卻能因此更同理那些無法專心學習的孩子。面對創業,他也秉持著相同的作法,「我通常是做了才想,而不是想了才做」。

外號「剛勇」的朱冠蓁,到台北工作前從沒想過自己會接觸社會議題,結果上班第一年就遇到三一八學運。在職公司正好在立法院附近,上班路徑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,激起她對這場社會運動的關注。她親身參與後結識許多在外圍徘徊的街友與街賣者,使她深深感受到自己對這個族群的誤解。因為她發現,食物並非街友唯一的需求。

我們想幫助人,卻連對方是誰、需要什麼都不知道,有什麼資格說要「幫助人」?

這段意外的經驗促使她發起「石頭湯計畫」,在街上邀請街友們好好吃一頓飯,除了給予物資上的協助,也在過程中加深對他們的認識。接著,她將觸角延伸至街賣者,並找了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創辦「人生百味」,為了那些活在街頭的人們努力。

舉著無聲嗩吶、走在陣頭人群中的街友大哥

朱冠蓁與曲智鑛兩人在進行的,可以說是以「行動」為名的社會溝通。

關於「街友」這個名詞一直不斷流轉,從「流浪漢」「遊民」到「無家者」都有。儘管人們對他們的稱呼愈來愈友善,對街友的想像卻依然停留在「不認真讀書」「做過壞事」「好吃懶做」等刻板印象。

朱冠蓁指出,七成以上街友是有工作的,但在臨時工作中不斷流轉的原因是,這些基礎工作多半容易受傷、薪水又低而無法持續。她分享了一個現代「濫竽充數」的故事:有位做陣頭的街友大哥其實不會吹嗩吶,也不會打鼓,他的工作是混在人群中舉著吹不出聲音的嗩吶充數。每年除夕前後,這位大哥來回台灣南北兩頭跑,滿檔的行程卻只換來800元的日薪。

「我們總是在期待街友去找工作,但很多時候,這些工作本身卻不那麼讓人期待。」

「石頭湯計畫」與「人生柑仔店」除了給予弱勢團體協助,更重要的是增加大眾與他們的互動。「如果你曾被請進街友的紙箱,你會發現每個紙箱都不同。裡面可能疊了一份報紙防潮,也可能被折成房屋的形狀擋風⋯⋯那些紙箱蘊含著街友的智慧。」她希望大家不要預設心態,走入他們的生活,才能看見真實的樣貌。「如果只是站在牆外遠觀,很多牆內的事情,是看不見的。」

街賣者的困境也在於人們的刻板印象。朱冠蓁表示,很多人認為街賣商品不吸引人,即使願意拿出皮夾購買,整個消費過程——相遇、決定購買、挑選商品、付款完成交易、離去——通常也只有短短的30秒。她認為,街賣市場中充斥滿滿的同情,大多願意掏錢購買的民眾也不是真心想要這些商品。然而隨著時間過去,這份同情終究會被轉化成冷漠,消費逐漸失去意義。

曲智鑛也說,需要特殊教育的孩子往往有與眾不同的特質,但這些特質在一般教育體系內無法被接受。他曾輔導過許多擁有特殊興趣的孩子,例如有位學生是典型的「鐵道迷」,除了對台灣與日本的鐵道路線如數家珍,對鐵道政策的改進與路線的設置也很有自己的看法。對此,他的家長認為這樣的喜好是「怪癖」,但對曲智鑛而言,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興趣,也是孩子獨特的原因。

曲智鑛付出大量時間與孩子「溝通」,但他不要求孩子一定要接受自己的觀點。「如果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,我會跟你說,至於要不要接受我的想法,我認為那是你的權利。」

同理,是對話的開始

朱冠蓁鼓勵大眾要「同理」別人的處境,她曾主張一味「同情」是不對的,是會傷及對方自尊的。但有次和一位阿姨討論彼此對「同理」和「同情」的看法,卻讓朱冠蓁開始重新反思溝通的意義。「那位50歲的阿姨認為,眼前是一位需要幫助的人,幫助他有什麼不對?為什麼需要區分同情和同理的差別?」

這讓朱冠蓁學到,每個人思考的方式都不同,與其去劃分對和不對,不如試著理解更多不同的思考,磨去人跟人之間的那條界線,才能找到溝通的方法。

接觸街友後,朱冠蓁也逐漸同理不同族群的想法,例如對「儲蓄」的看法。一般人為了消費或因應緊急用途而存錢,但這個邏輯在街頭行不通。街友之間有個特別的「請客文化」:如果今天一位街賣者賺了錢,他就必須把錢拿出來買些酒食和大家分享。因為在一個月只能賺七、八千元的前提下,金錢很難累積成有意義的財富,不如拿出來和他人分享,做「人情儲蓄」,下一次有急用時也會受到同樣的幫助。

關於溝通,曲智鑛也有相似的看法。他和學校合作初期曾被校內輔導老師視作「異類」,甚至被認定為「來監督老師的人」,因此開會時總出現濃厚的敵對意味。為了改變,曲智鑛從一連串的「溝通計畫」開始。「我的溝通原則是先了解對方擔心的是什麼,然後進一步思考自己可以幫上忙的,是哪一個環節。」

曲智鑛說,他會很直接地告訴校方自己並非監督人員,而是一名「協助者」;面對家長,他也能夠無包袱地表達意見,這樣的溝通是體制內的老師很難做到的。直率的態度加上幾年的合作,讓學校逐漸對他產生信任,甚至會主動介紹個案給他。

完美計畫無法一步到位,不如先勇敢做做看

「我覺得我應該餓不死,就做了。」被問起創業對現實面的考量,曲智鑛回答得相當率性。

「我從來沒有花太多時間做規劃,而是邊做邊想。」曲智鑛認為,要一步到位找到完美計畫是非常困難的,不如有了想法就先試看看,再慢慢修正錯誤的部分。例如,曲智鑛創業初期曾租有一間工作室,但他發現,對他總是東奔西跑的工作型態,實體工作室顯得不太必要,於是改而利用自己的住家辦公。這項調整不僅沒有減少接案數量,更讓他省下大筆租賃開銷。他強調,人們不該害怕犯錯,而是要從每次錯誤中,學習如何把事情做對。

許多人都以為曲智鑛有特別資金支援,但事實並非如此。工作室成立初期,他將自己的工作時間完全塞滿,同時接了10到15個特教家教工作,讓收入打平;另一方面,在籌備「為了不孤獨的行走」等需要更多經費的活動時,他也能透過各種途徑找到相關基金會合作,「我覺得自己最大的優勢,就是擅長尋找資源」。


Photo Credit: 曲智鑛

朱冠蓁也認為,做計畫有很多方式,只要用心,可以找到許多意想不到的資源。人生百味的經營方式偏向專案導向,也就是「決定要做什麼事情,再找金援」。乍聽之下有些危險,卻讓團隊成員更明白這些計畫的價值。

舉例來說,石頭湯計畫前半年的唯一支出只有一支大湯勺,計畫完全在成員「有錢出錢,有力出力」的基礎下誕生。組織擴大後,許多支出浮現,他們也開始尋求一些異業合作,例如和設計師聶永真合作開發泡泡糖、和馬來膜合作開發玉蘭花香氛片等。

「如果我是一般上班族,我每天上班就只是在等打卡領錢,但現在我們會去思考每個小時賺的錢,背後的價值是什麼。」

我們都有可能成為「弱勢」,社會需要的是真正的互相理解

特殊教育與街賣,兩個看似相差甚遠的概念,卻反映出主流價值觀的縮影。「啟發潛能,不放棄每個孩子」是曲智鑛創立工作室的初衷,也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。他輔導特教學生,協助無法在教育體制下獲得良好幫助的孩子成長。他想彌補大環境的缺失,告訴孩子「犯錯」的重要。

朱冠蓁想解決的不只是自己的問題,是大家的問題。她深信勞工議題和技術轉換問題,是每個人都會觸碰到的問題。深究下去,就是社會不平等的樣貌,而那社會底層的人,只是在一些極端狀況下剛好被擠壓了出來。

每個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天成為弱勢、成為不被主流接受的那一群。行動能引起更多對話,進而產生理解與共識。曲智鑛與朱冠蓁作為行動的實踐者,不斷用自己的影響力,對社會做出微小而確實的改變。

就像朱冠蓁說的,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性,你的特性該如何在社會生存,不應該由主流價值來認定。」

延伸閱讀:

責任編輯:吳冠言
核稿編輯:李牧宜